江苏自古多名医,当年北京中医药大学、上海中医药大学的创立及发展中有大量来自江苏的名医。陈亦人教授,曾任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研究生导师、江苏省著名老中医、全国仲景学说研究会委员等,在杏苑辛勤耕耘50载,理论造诣和临床实践水平均已达极高境界,尤于伤寒之学,研究甚精,他与北京中医药大学刘渡舟教授为众所周知的两位当代伤寒巨匠,享有“南陈北刘”之盛誉。
陈老致力于疑难病证研究,以“经方辨治疑难病”为主研方向,于临床上,对疑难病辨治匠心独具,擅用脏腑相关理论处治疾病,辨证精细,常于毫发之间辨识真谛,处方用药,不拘一格,灵活多变,熔时方、经方于一炉,强调疑难病因机复杂,症状乖戾,诊治不易,首应加强辨证思维方法研究,即思路问题。辨证思路上,多用排除法、类比法、审独法和求异法;在用方思路上,注意抓方药功用和结合科研成果,从而每起沉疴,在医界享有很高声誉。在伤寒学术上,陈老更是孜孜以求,数十年精研不辍,取得了重大突破。
今天学习陈老对于萎证的治疗经验。
洪洪水势急 非尽肾肺脾
水肿一病,《内经》称“水”,仲景曰“水气”,巢元方以后,始定称水肿,沿用至今。举凡西医之心源性、肾源性、营养性、内分泌性水肿等,皆属是病范畴。
水肿病机,《内经》即有“其本在肾,其末在肺”及“诸湿肿满,皆属于脾”之说,肯定了肺、脾、肾在水肿病中的主导作用。明代李士材、张介宾二氏强调肺、脾、肾三脏相干,确有见地,影响深远,至今仍崇此说。在辨证上,朱丹溪提出阴水、阳水两纲,从根本上区分了虚实两类性质不同的水肿,为临床立法用药提供了依据,实较先进,一直沿用不衰。
考中医对是病的认识,大体有两个阶段:唐宋以前,多从实治,遵《内经》“平治于权衡,去菀陈莝”“开鬼门,洁净府”以及仲景“腰以下肿当利小便,腰以上肿当发汗乃愈”之旨,多用泻法(发汗、利小便、攻下逐水等);宋代以后,提出阴水之说,多重调补脾肾。观今日概况,仍未出此藩篱,医院校教材《中医内科学》(五版)认为,水肿之机,“肺脾肾三脏相互联系,相互影响”,“其中以肾为本,以肺为标,以脾为制水之脏”,“治疗上,除用发汗、利尿、攻逐等法外,还有健脾、温肾等法”。仍遵阴水阳水两纲分类而治,颇能代表今日临床现状,具有一定的权威性。
水肿之病固然多与肺、脾、肾三脏功能失调有关,依法治之当然可以获效,但亦非尽然,有时往往治之乏效,甚则愈治愈烈,其理为何?盖水肿一病,除与肺脾肾关系密切外,与肝脏功能失调也有重要关系。水不自行,赖气以动,故水肿一病,系全身气化功能失常的一种表现。肝为将军之官,为刚脏,具主升、主动的疏泄功能,是调畅全身气机、推动血和津液运行的一个重要环节。它的疏泄功能,首先体现在调畅气机、保持人体气机的升降出入有序化。若肝气郁结,则气机紊乱,津液输布失常,不循常道,化而为水,在内为饮,泛外为肿,不管化饮生肿,均见小便不利。因小便是水液外排的主要方式,小便不利,必然致水湿内停。小便通利,固然与肺的通调水道、脾的转输、肾的气化有关,而与肝的疏泄亦休戚相关。仲景深明其理,其曰:“少阴病四逆,其人或咳,或悸,或小便不利,或腹中痛,或泄利下重者,四逆散主之。”(《伤寒论》第条)毋庸置疑,本条之“悸”“小便不利”的主要病机即是肝郁气滞使然,故用四逆散疏肝解郁,肝气一调,水饮自去。他如第条:“伤寒五六日,已发汗而复下之,胸胁满微结,小便不利……柴胡桂枝干姜汤主之。”也是用疏肝调气之法,以利在内水饮之邪的典例。再如第条:“大病差后,从腰以下有水气者,牡蛎泽泻散主之。”对此条争议颇多,不好理解。其实,本条主机仍属肝实证,责由肝气不调,湿热下注,故用牡蛎平肝,以蜀漆、葶苈子、商陆之辛以发越肝气,使肝气条达。商陆之兼酸,合牡蛎以制约肝,使之不过。辛散酸收,酸以柔肝体,辛以调肝用,使肝之疏泄,既无太过,亦无不及。至于苦以泻热,淡以利水,皆佐使之味,标本齐治之法,故用于水肿,当有良效。考历代各家之争,实是胶柱于水肿与肺脾肾关系之故,若跳出此束缚,此条不难理解。
肝与水肿的关系,其二体现于它的藏血与行血方面。血归肝藏,其运行又赖肝之疏泄,气机条达,升降出入有序,气行则血行,使肝血旺盛,周流全身。若肝气郁结,气滞而血瘀。瘀血一生,又阻滞脉络,影响气机,使津液不布,化而为水。仲景在《金匮要略》中指出“血不利则为水,名曰血分”,即是指此而言的。这种水肿,即非肺脾肾有关者,而是肝经瘀滞的结果,当责之于肝的血分病变,故仲景又曰:“经水前断,后病水,名曰血分。”既然此“水”系“经水前断”所引起,故单纯利水是舍本求末,于病无益。对此,清末民初的唐容川氏深有体会,其曰“瘀血化水,亦发水肿”,从而将瘀血这一病机在水肿病中的作用摆在了突出的位置。这一病机观点本应引起足够重视,但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把水肿与肺、脾、肾紧密相连,且已成定势,积习难改,而将这一学说置之脑后,根本未予考虑调肝。其实,仲景早就提出了治法方药:“厥而皮水者,蒲灰散主之”“小便不利者,蒲灰散主之”。用蒲黄活血化瘀,通经调肝,以治其本;滑石清热利尿,以治其标。药虽两味,但治疗思路已昭然,深究之颇有意义。
肝经瘀血而致水肿,是临床常见的事实。此类水肿,若依传统的治法往往无效,而采用仲景之法,从肝论治,活血化瘀,淡渗利水,往往收效迅捷。对于方药,可在此治法指导下遣方,不必拘于仲景原方。
如曾治刘某,女,43岁,南京市人。年12月15日初诊。面浮腿肿,周身虚浮已3年,曾被诊为“慢性肾炎”,住院治疗月余,好转出院。继之水肿又作,即经中西医治疗,迭进汤药及西药激素等乏效,病情渐次加重而来诊。刻诊:面目及周身浮肿,下肢肿甚,压之凹陷,手指尽肿,两手麻木,小便不利,大便稀溏,舌边痛,苔薄脉沉。
观前医用药,有宣肺者,有健脾者,有温肾者,有专主攻逐者……不一而足。据证而析,麻属气虚,木乃血瘀,肿因络瘀而起,故治姑进活血,参以疏风利水之剂,标本齐治。
处方:生黄芪、建泽泻、炒薏苡仁各15g,泽兰叶、红花、桃仁泥、防己、生蒲黄、杭白芍、防风各10g,春柴胡6g。水煎服,每日1剂,7剂。
方以黄芪补气推血,气行则血行。柴胡疏肝解郁,辛以散之,舒发肝气,肝气和则血可归经。配以白芍柔肝养肝,肝体健则其功自达。泽兰、红花、桃仁、蒲黄主入肝经,活血化瘀,瘀祛经通,水道畅达,皆为治本之品。况上药相合,补肝疏肝,瘀去新生,使肝有所藏,体有所化,体用齐调,实长治久安之举也。泽泻、薏苡仁、防风、防己皆渗利水湿之品,能推陈致新,外排废水,乃治标措施。全方合用,治肝气调肝血,以达利水消肿之效。
因诊务繁忙,接触患者较广,况此法此治属常规之举,毫无特殊,故渐而淡忘,转眼间两年已逝。年12月10日,患者因他病来诊,盛赞其事,谢之由衷,言服上药7剂,肿退病除,再未复发,西医检查一切正常。复检视前记病案,一一在目。嘻!余常日以肝治水肿,难以胜数,与现时习惯相间,而与经旨则合,何谬之有?
如上所言,水肿病因机复杂,切莫一见水肿,即责肺、脾、肾也,与肝之疏泄失常因果相依,应辨证论治。有是证即用是药,病机变化变动不居,欲克敌制胜,必据因机之所在而灵活用药,犹兵来将挡,水来土屯,看似被动消极,实乃临敌之宝,不可不问敌之来路战法,先拟火攻,看似胸有成竹,实乃取败之由也。同理,不能先印定肺脾肾三脏相干,不察肝气瘀血,先入为主,一概以成法治之,效必不佳矣!至于今日,活血化瘀滥用,不问根由,皆投活血化瘀之品,也是一种臆测,不足取也。此处所讲,系仲景所言之“血分”,即由瘀血而致水肿,肝瘀是其主机所在,故用活血化瘀为主,瘀去则肿势自消。一般而论,肝经瘀血而致之水肿,实证较多,然有肝血不足者,仲景疗此,每用阿胶,如《伤寒论》第条:“若脉浮发热,渴欲饮水,小便不利者,猪苓汤主之。”方中即用阿胶养血补血,再如《金匮要略》讲产后病:“妇人少腹满如敦状,小便微难而不渴,生后者,此为水与血俱结在血室也,大黄甘遂汤主之。”方以大黄配阿胶,活血养血,破瘀通经,以甘遂攻逐水饮。等等用法,俱是明证,当细参详。
看黑板划重点:
陈老认为水肿的治疗,除了肺脾肾,肝的作用必不可少,根据临床,佐以疏肝气、养肝阴、活血等,可以显著增强疗效。
文章内容部分摘自《经方大家陈亦人医案医话》,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,作者/张喜奎。编辑/校对/小丸子她爹。版权归相关权利人所有,如存在不当使用的情况,请随时与我联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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